王旭斌
危家湾不大，鼎盛时期也只有60多口人；耕地不多，只有150余亩。危济生除去当兵那5年，一辈子像一棵大树深深扎根在这块故土，什么风也刮不走他。今年72岁的他，却面临搬迁，因而失眠，直到鸡叫头遍，还在床上辗转反侧，弄得硬板床格支格支作响……
“老危，你为么事睡不着？”睡在脚头的老伴金香梦醒说：“莫不是又要反悔吧？跟那年要你搬到我娘家去一样。”
危济生与金香是上世纪70年在“三线”建设中相识的。危济生是建筑工程兵，金香是蒲县家乡抽调来支援“三线”建设的民工，两情相悦，约定终身，危济生复员回家后与金香结婚成家。金香的娘家在城乡结合部的曾家畈，地处平原，改革开放初经济很活跃，比这丘陵地区靠单一种粮致富门路多，不少嫁出去的姑娘迁户娘家，金香也劝危济生迁户。危济生开始勉强同意，后来以父母年纪大了要人照顾为由拒绝。有点文化的人说他这是“安土重迁”。
随着世事的变化，责任田都渐渐流转到种粮大户名下了，危家湾成了空心村，只剩下危济生独家一对老夫妻。去年年初，新任村主任牟贵生见危家湾独此一家和几处断壁残垣，想搞点政绩，将整个危家湾废弃的宅基地全部连片开掘平整出来，引进一个中型养猪场，但投资人在排污处理问题上态度不够明朗，含糊其辞，尽管给了危济生很诱人的许诺，可老危怕养猪场污染危家湾的水，倔犟地当了“钉子户”。
这些过往，像电视一样在老危脑屏上闪过，他想想就好笑，也自豪。但昨天发生的事，让他犟不过了。村主任牟贵生领着一个陌生人踏进他的家门，老危与陌生人对视片刻后，两个头发斑白的人忽然紧紧拥抱在一起，一个喊：“危济生！”一个喊：“褚大力！”原来他俩是老战友。 双方擦掉激动的泪花，坐下来喝茶聊天，牟贵生旁听。危济生1974年复员后与褚大力50年未见面了。褚大力从部队转业到电力部门，现在是华美电力风能有限公司的一名退休人员，曾干过部门经理，今天是带着特殊使命来造访危济生的——这点老危暂时还不知道。原来，华美电力风能有限公司选中了危家湾北400米处的一口小水塘，作为栽竖一枚巨型风力发电柱子的基地，500米范围内的居民生活会受影响，需要搬迁。与村里洽谈，村委会集体讨论通过，村主任牟贵生说只要把危济生这个老倔头“钉子户”的工作做通就行。华美工作人员中有一位是褚大力的儿子，在父亲的战友名录中见过“危济生”这个名字，还听说过两人的历史渊源，就顺理成章地请父亲出山了。
褚大力没有开门见山与老危谈正事，而是拐弯抹角地迂回作战：“老危，现在身体还中不？”褚大力是河南人，老危知道话语中“中”的含义，回答说：“还行，反正没有‘三高’，当医生的女儿每年把我带到医院去体检一次。只是这只受过伤的脚遇到阴雨天就发损伤疼。”老危弯腰拍拍右脚背说，“说起这只脚，我还得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！”原来，他们当工程兵时一次挖隧道，一块石头眼看快要落下砸到埋头干活的危济生头顶，身为班长的褚大力猛地抓住危济生向外往自己怀里拉了一把，危济生幸免一难，只是石头落地时伤及到他的右脚……
“都是陈年旧事了，不值一提。”褚大力说，“听说这个村子里就你一家居住，你就不怕孤独寂寞？”老危说：“怕什么？有老伴呢。再说，儿女们也孝顺，有时间就回来看望我们，去哪里住都没有我这老湾好。儿子在北京开医药店，前些年接他妈去带伢，我也去住了些日子，可不习惯，不仅住那鸽子笼要爬上爬下，喝个酒也要限量，抽个烟要到大门外去，儿媳妇闻着烟味就皱眉，用巴掌扇鼻孔……我回来住这明三暗五的机砖红瓦大平房，还有后院闲屋，能种菜养鸡，喂狗养猫，门前堰塘能养鱼，宽宽敞敞，住着多舒服。”老危说得眉飞色舞。
“要是国家建设需要你动一动呢？”褚大力这才把话转到正题上，哪料老危神经十分敏感，瞪一眼一直冷在一边的村主任，说道：“牟主任，今天莫不是又来打我的鬼主意吧？那就快走人，我不留你。”
“好，我走，我走！”牟贵生起身对褚大力眨了眨眼，带着神秘的笑容走了。
“现在风能发电进驻农村。”褚大力继续话题，“只是在农村的空置地竖上风能发电设备，借助自然风力带动高柱子上的风车叶片转动，再带动发电机械转动发电，能源清洁，无污染。只是500米范围内的居民生活会受影响，主要是机械运转的噪音会影响人晚上睡眠。”
既然是国家建设需要，老危这个“三线”建设老兵就深明大义，当然要顾全大局，何况这发电设备只占用一口小水塘，不会破坏大量耕地，另外还要给搬迁户不菲的经济补偿。危济生同意搬迁。老危让老伴做了一顿丰盛的农家宴招待老战友，还打电话叫村主任牟贵生来作陪，三人喝得脸红耳热。
送走客人，老危满怀不舍之情在危家湾的土地上遛着弯，似作最后的告别仪式，还抱着村头那棵百年皂荚树，脸贴到粗大的皱皮树杆上，仰望树巅上的喜鹊窝喊话：“喜鹊妹子，再难听到你报喜的叫声了哦！”
直到月上柳梢头，老伴七呼八唤，老危才回家睡觉。情况有点怪异，老危以前喝酒就睡得香，鼾声如雷。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，就出现了开头那一幕，最后只好按抖音教授的遏制失眠的方法——倒着数数：“100、99、98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