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耘芳
天蒙蒙亮，胜利街北边民乐巷，一间不到三十平方米的小屋里，老的，少的，南来北往的，人进人出，急急忙忙，都是为了吃上一碗骨汤面。
硕大圆灶里，炭火烧得呼呼响，一锅开水咕隆隆冒着大气泡。灶台前，个子高高，腰身发福的左慧忙前忙后，抖面、抓面、泡面、上碗，一连贯动作，忙而不乱。一碗碗面条端上桌，老公关三桥迎合客人胃口，伸出一双大手，抓葱花，上蒜泥，添加土鸡蛋，牛肉片，拿起一把大勺子，从一个大瓦罐子里舀出白色骨头汤，一碗热气腾腾骨汤面送到客人手中，大声说：“好了，六块钱。”
客人走了一波波，穿着白汗衫、黑裤子，围着蓝色围裙的父亲老关更忙，弯着细小腰杆，双手不闲地捡起桌上碗筷，放进热水滚烫盆子里，洗了又洗。洗完了，又拿起一条湿毛巾把四四方方小木桌擦了又擦，把横七竖八的凳子摆得整整齐齐。
火辣辣太阳正当顶，圆圆两箩筐面条底朝天，大土罐子里骨头汤也只剩下骨头末、生姜片、陈皮、桂仁这些配料残渣。咚咚，旁边小瓦房里，关三桥拿起一把剁刀，左手拿着一块块黑毛猪脸夹骨、筒子骨，右手高高举起剁刀，一块一块剁着，旁边木桶里又盛满剁好的骨头，这是明天早上用来熬汤的猪骨头。桌子上碗筷收拾好，老关走过来说：“你歇歇，我来搭把手。”关三桥回答：“老爸，这体力活，还是我来干。”左慧展开笑脸，从屋内搬出一张竹椅，轻轻放在老关身边，又急忙端来一杯绿茶说：“不听老人言，吃亏在眼前。当年要是不听你的话，就会走错路。”
老关听后，知道左慧心里开朗了。那是前些年，左慧和关三桥在外面做生意，钱没赚上，还倒贴一大坨。左慧年轻时，在娘家跟着父母学做早点，卖骨汤面，生意好得不得了。自从嫁到关家后，改行跟着关三桥打工做生意，钱没有赚到一分，做骨汤面手艺也废了。在外面碰得头破血流，左慧带着老公在民乐巷开起面馆，白面白汤，淡寡无味，生意冷冷清清。
当年，老关是一家集体养猪场场长，每年养着上千头猪。腊月间，养猪场杀年猪，猪肉到街上卖了钱，只剩下几箩筐横七竖八、大大小小的猪骨头。会计小赵找到关厂长说：“左慧开个面馆不容易，这筐骨头，让她出几个钱，卖给她。”老关听后回答：“不行，公家东西，花再多钱，也不能卖给我家。”之后，他让小赵，还有仓库保管员把所有骨头装进箩筐，猪场留一份，其余几份送到福利院和学校。厂里几十号人，一年忙到头，很少闻到猪油味，沾上荤气。老关说：“晚上炖上骨头汤，让大家喝点骨头汤，算是过年。”
第二天大清早，平日早睡早起的老关在猪圈转了转，回头到食堂看看。走进食堂，一眼就看到儿媳左慧，背着一个大箩筐，会计小赵将一块块骨头往筐子里装。老关大声问：“这是干什么？”见到老关，左慧连忙说：“这猪骨头昨晚熬过一次，我买回家再熬一次，给面条添点香味。”
咚咚，只见老关抓起一块灰色猪骨头，从灶台上拿起一把锤子，用力砸在骨头上，大声说，骨头硬朗，才能长出膘肥体壮的猪；人硬朗，才能做一个真正的人。公家的东西，花再多钱也不能卖给我家。老关一举一动，气得左慧脸红脖子粗，临走时说：“遇上你这样老人，算是倒八辈子霉。没有买到骨头，还被骂了一顿。”回到面店，左慧给客人做面条，只有在佐料上做文章，葱、姜、蒜、桂仁、陈皮、辣椒一起上，慢慢地支撑着这个面店。
“左慧，给你送骨头来了。”这天，夜幕刚刚落下，左慧和老公准备关上门，回家休息，街上屠夫张扛着满满一筐猪骨头来说，从今往后，面店里猪骨头，我来送。是谁送的骨头呢，左慧直抓后脑壳。一次，二次，三次。最后屠夫张终于说出口：“猪骨头是老关预定好的，每天按时送到面店，钱他来付。”有了猪骨头，就有骨头汤。左慧家骨汤面，人气一天天旺起来，远的、近的、开商店的、跑车的客人，吃上一碗骨汤面，味道香，肚儿圆。
这多年来，到过民乐巷，吃过骨汤面的人七嘴八舌地说：“左慧面店生意火爆，得益于老关当众砸骨头，教训儿媳故事感动大家。”有的说：“左慧熬的骨头汤味香纯正，绝对有绝招。”有人还说：“六块钱一碗骨头面，几十年不涨价，价廉汤美，实在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