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周耘芳
早上起床,拧开水龙头,洗了把脸。握着把镰刀,麦客单脚跪地,弓着腰,在磨刀石上,哗啦啦地磨起镰刀来。
听到磨镰刀声音,住在邻墙隔壁的二根,迈着八字步,走过来说,麦客,天天磨镰刀,不累啊。
小麦黄了,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痛,麦客头也不抬地回答。心里想,二根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,二十岁出头,两个人就拿着镰刀,背着装几件破衣服的蛇皮袋子,到河南挨家挨户地找麦子割。找到麦主,烈日下,低着头,弯着腰割小麦,汗水粘在背上,脸晒成黑包公。忙完几个月,麦主能给麦客饭吃,给一些血汗钱。回家时,还能带些面粉、白馒头回家,给家人充饥。几十年了,年年到外地割麦子,左邻右舍的,不喊自己名字李大银,都喊自己麦客了。
只是,二根比麦客命好,老婆翠花人高马大,照顾着一群儿女,田地农活,种菜做饭,洗洗补补,都料理得妥妥当当。几场麦收回家,二根有翠花在身边说说话,还能陪着吃点热菜,喝几杯温酒。可麦客命苦,一场疾病,老婆抛开只有五岁的儿子李进和自己,突然离开人世。这多年,麦客当爹又当妈,把儿子拉扯大。
听说,李进在东北农场,有出息,干大事呢。二根见到麦客不停地磨镰刀,就搬了一张櫈子,坐在他身边说。听到二根这么说,麦客更加生气,不争气的儿子,自己一分一厘地攒钱,让他上了国家名牌大学,总算有出息,不用当麦客了。没想到,那天儿子大学毕业后,跑到自己面前说,分配工作了,我去东北农场上班。
听说儿子去东北农场工作,麦客心里气出一个大包。儿子啊,我种了一辈子田,当了一辈子麦客,天天腰驼背弓,没有好吃的,也没有穿个体面衣裳。别人家孩子大学毕业,能端上国家铁饭碗,大大小小能当个官,干个体面工作。可是,你要跑到路途遥远、一年四季冻死人的北方农场工作,发疯了吗?开口就说,干脆不上班,留在我身边,当个麦客,免得去北方种田,受冻。
儿子回答,我就是去北方种麦子,当麦客。儿子话似镰刀,刺着老爸心痛。这次见面后,儿子去了北方,十几年再没回来。
人没回家,每个月给老爸寄些钱。时不时地用小布袋给麦客寄些粗的、细的、长的、圆的、红的、白的小麦粒,还回信说,爸,这是我们用机械种出来的新品种,优质小麦。
看到这些东西,麦客心里就烦。二根家大儿子,在省城当了官,二儿子在企业工作,三儿子流转了村里的上千亩土地,在田地种了苗木花卉,还搞起农家乐,成批男男女女,每天进进出出,闹红了半边天。
磨了半天镰刀,麦客把镰刀放在水里洗了洗,用大拇指在刀口上试了试,收起镰刀,对二根说,上个星期,村里通知我开会,管事的王干部说,田就是田,地就是地,往后要全部种上稻谷、小麦。
二根接过话题,前些时,上面来人找了三儿子,说他占用了农田,要把苗木花卉移栽出来,全部种粮食,搞得儿子天天像热锅上蚂蚁。
布谷,布谷。太阳爬起来,远处竹林里传来布谷鸟叫声,听到布谷鸟叫声,麦客感到心口阵阵的痛。往日大集体时,种一季早稻,一季晚稻。这个季节,早稻秧苗才栽下田,青黄不接,家家户户正饿肚子,集体分给自家一点粮食,要送给上学的儿子吃,自己只能靠菜园子里青豆角、小白菜来填填肚子,常常饿得前胸搭后背。每每听到布谷鸟叫声,知道小麦就要熟了,自己要提着镰刀去河南当麦客,起早摸黑,顶着烈日,一顶草帽,一条毛巾,一把镰刀,在麦田里忙活儿。
麦客,昨晚看电视了吗?你儿子上电视了。说话的是王干部,不知什么时候,站在麦客身边。一个种田地的,有什么出息,还能上电视,麦客回答。王干部说,你儿子李进在大学里,学的是工程制造,大学毕业后,主动到北方农场,从事农业机械研究。这多年来,从耕地、播种,到施肥、喷药、收割,全部实行机械化、电器化,靠机械化种植,几个人就能耕种大片黑土地,年年收获优质、高产小麦呢。
好,镰刀没有白磨。麦客突然站起身来,大声地说。一旁的王干部和二根,看着麦客,相视一眼,笑出了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