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艳霞
母亲给我打电话,让我回家拿黄豆打豆浆,语气中掩饰不了的 喜 悦 ,仿 佛 刚 迎 来 一 场 大 丰收。原来,她和父亲在村后的腰塘 边 开 垦 了 一 块 荒 地 ,种 了 黄豆。虽然今年干旱,因在塘边,浇 水 比 较 方 便 ,秋 收 了 一 百 多斤 黄 豆 ,他 们 高 兴 得 像 两 个 孩子似的。
母亲说到腰塘,让我想起儿时散布在村子里的每一块田地,都像家里的孩子一样,有自己的名字。村里人的心思似乎都扑在地里,唤起孩子的名字,一贯粗嗓门,而说到田地呢,开口闭口则是我家的“三里地”“八斗畈”……完全是一副温柔的声调。
我家所在的小村,在府河桂花潭堤脚边,在村子错落的版图上,所有庄稼地都在村湾的北边,地块呈现出不规则的形态,大小也不一。村民往往按其形状和所在地,给每一块田地命名。方形的就叫四方田,旁边有渠道的就叫渠道边,像葫芦形的就叫葫芦畈,在堤坡脚下就叫堤脚丘,在离村三里开外的地方就是三里地……那时候,每一块田地就是每一家的孩子,这个比喻一点也不夸张。一块块田地就像一口口碗,装着乡民们绵长的日子。
刚分田到户时,我家有六口人,分了五亩三分地,父母都是种田的好手,家里两块旱地种有棉花、小麦、黄豆、芝麻、油菜等农作物,两块水田种上水稻,一年两季,稻子总是穗穗金黄饱满。
后来,我们姐弟仨都到了上学的年纪,家里的开支越来越大,父母一边种地,一边从事不同的副业,做过木工、打过糍粑、种过豆芽、做过挂面等,但不论从事哪一项副业,家里每一分地他们都没有敷衍对待过。
自上世纪 90 年代起,村子里的年轻人不再愿意延续父辈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,向往外面精彩的世界,都加入打工的行列南下北上。过完年去南方的一拨人走了,清明节后上东北的一批人也离开了,村里没有以往的热闹声。春耕时,地里只剩下老人的身影。
慢慢地,旱地只种一些“懒庄稼”,水田也由两季稻改成一季稻,后来有的田里连一季也不种了,任其杂草丛生。母亲说:“现在种田政策这么好,不用交税,还有补贴,这放在以前哪里想得到呀!”父亲接过话题:“那么好的田,荒了真可惜。”
后来,湾上对田地进行调整,因为我们姐弟仨都进城有了工作,家里只分得两亩地,父亲为此郁闷了好一阵子。村里的荒地流转给了种田大户。父亲便没有再为荒地而叹惜,安心打理他的两亩地。
前几年,由于城市的扩展,村里的土地全被征用了,家里连两亩地都没有了。经几个老人的强烈要求,在稻场边留下了几分地,我家分得一小块,不足一百平 方 米 ,变 成 了 父 母 的 菜 园 。每 次 周 末 回 家 ,如 果 父 母 不 在家 里 ,我 肯 定 在 菜 园 能 找 得 到他们。
从此,一年四季,那块地里长出各种时令蔬菜,经常吃不完,父母到处给亲朋好友送菜。在饭桌上,父亲谈得最多的,就是他的菜,哪里该松土了,哪里要种上茼蒿,红菜薹该浇水了,白菜该去捉虫了,大蒜殃密了要拔稀,开春才能结出蒜薹,似乎他的那几块小菜园里,有讲不完的故事……母亲说,种菜就像养孩子,要细心,不能马虎,菜才能长得好。我理解父母对于田地的那份情感,他们骨子里把自己的一生与泥土紧紧地联系在一起。
秋阳当空,我开车回家,路过一片稻田,一阵微风从田野吹过来,我仿佛嗅到了泥土的清新,稻花的清香,还有我期待中浓浓的豆香,令人陶醉不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