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雄超
“黄裁缝，手艺高，手拿一把大剪刀；不剪花，不剪草，剪出一件花棉袄；花棉袄，缝得好，新媳妇穿着俊又俏。”儿时一进入腊月，我们就会天天唱起这首童谣，切盼黄师傅来家里做新衣裳。
腊月初几，父母起了个大早。父亲去黄家塆接裁缝来家里做过年穿的新衣，母亲忙着拾掇家务，准备给裁缝过早。我们也跟着起来，莫名地兴奋，穿进穿出，看看能帮上什么忙。母亲嫌我们碍手碍脚，就打发我们去塆头看裁逢来了没有。
我们站在塆头的土肥堆上，踮起脚尖，伸长脖子，不停地朝黄家塆探望。不一会，就看见父亲挑着缝纫机摇摇晃晃地朝我们走来，黄师傅不紧不慢地跟在父亲的后面。我们就跳下土肥堆，大声喊着来了来了，撒腿朝家里飞奔。母亲就赶紧烧水下面，打上几个鸡蛋。等黄师傅进屋，荷包鸡蛋面条已端到桌子上。黄师傅也不客气，趁热吃完面条喝完汤，周身已暖和起来。
父亲下了两扇房门，搁在两条板凳上，就成了案板。母亲赶紧把案板擦干净，抱出布料堆在上面。黄师傅把我们喊到跟前，掏出卷尺给我们量尺寸。母亲站在旁边，指着案板上的布块，说这块是给老大做扪子的，那块是给老二做裤子的。黄师傅就用绿色粉饼在布块上作记号，写下几个数字。母亲特意叮嘱，要把我们的衣服尺寸放大点，说我们长得太快。黄师傅听了，略有不悦，觉得母亲置疑他的手艺，就淡淡地回了一句晓得。
接下来，黄师傅摊开布，一手拿木尺，一手拿粉饼，在布上画来画去。忙乎一通之后，拿出一把剪刀，顺着布上的画痕，喀嚓喀嚓，上下翻飞，如游龙戏水，风卷残云。不久，案板上堆起一堆缤纷的碎布。父亲过来，叫黄师傅歇一下，赶忙递上一支香烟。黄师傅坐下，深深地抽一口，满脸陶醉。母亲泡杯热茶送过来，黄师傅呷口热茶，与父亲聊天。
抽完烟，喝尽茶，黄师傅就摆好缝纫机，一番调试后，就开始缝制衣裳。笃笃声是那么悦耳动听。那些碎布在黄师傅手下七拼八凑，经缝纫机加工，就变成了衣服的模样。我们围着看，目不转睛，生怕错过每个细节。看见茶杯的水凉了，我就赶紧给黄师傅换热水，得到他的表扬。
黄师傅只生了几个闺女，没有儿子，所以他蛮喜欢男孩。看见我们机灵懂事，就拿我们打趣，说要招我们做上门女婿，把我们吓得不轻。因为，他家的几个闺女，漂亮是漂亮，可张张嘴巴厉害，从不饶人，在学校颇有名声。
中午黄师傅匆匆吃过饭，也不休息。活虽多，但黄师傅有条不紊，张弛有度，一件件衣服不断在他手下完工。一直忙到天黑，才将所有的衣服做完。只是缝扣眼、钉扣子、烫边熨缝没时间。黄师傅告诉母亲熨烫衣服的要领，让她自己干这些活计。过年活多太忙，他的日程已经排到腊月二十六，明天还要去另一家做衣服。
吃晚饭时，父亲陪黄师傅喝了点酒。然后，父亲挑着缝纫机，摇摇晃晃，送黄师傅回家。两人喝得有点高，走路打飘。母亲不放心，叫我跟着。我有点忐忑，怕黄师傅打趣，更怕碰见他家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。一路无话，到他家后，并没有看见黄家的几个仙女，不免有些庆幸，又有些失落。
第二天，阳光朗照，风柔气暖。母亲把小桌子搬到屋外的南墙下，把装满开水的搪瓷缸当作熨斗，开始用土办法熨烫新衣。这也是一门技术活，水温把握不好，影响熨烫的质量。我的涤纶裤子因水温太高，烫得皱皱巴巴，影响美观。大年三十，除旧迎新，吃完年饭，赶紧穿上新衣，欢天喜地迎新年，一直穿到过完元宵节才脱下。
岁月不居，时节如流。人事参商，忽忽数年。儿时腊月做新衣的情景，憬然赴目，顿觉岁月难挽，良可浩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