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晟
“种葫芦,得福禄。”母亲在世的时候,总喜欢在门前院墙边种几窝葫芦。
母亲并不迷信,种葫芦也不全因“得福禄”的祈愿。葫芦甜润,可以做菜。葫芦形好,可以制瓢。但母亲并不贪心,每年只种几窝,够吃够用就行。
清明下种,初夏开花。葫芦不需要特别打理,埋点底肥,淋几场春雨,遇到阳光和适合的温度,葫芦就会“噌噌”生长。心形的叶片,长着绒绒细毛,盘曲的藤蔓,没有南瓜藤粗壮,但韧劲十足,能攀上十几米高的楝树,迂回盘旋,搭起一片凉棚。
葫芦开花,谦卑而热烈。在郁郁葱葱的绿叶间,那些洁白的小花,这儿一支,那儿一朵,忽闪忽闪的,像夜空的星星,像清澈的童年。
才几天工夫,花蒂下长出细小的葫芦,青绿色,样子像纺锤。稍大,葫芦由青绿变浅绿,下部隆起,像个小球。凑近一看,“小球”上还长着一层白茸茸的纤毛,很是招人喜欢。每次我想伸手去摸,都被母亲喝止,母亲说,摸了的葫芦长不大。
葫芦越长越好看。颜色一天天变白,身子一天比一天圆润,线条也更加优美。在蔬菜瓜果中,葫芦最具福相。成熟的葫芦,看起来像憨态可掬的弥勒佛。
母亲说,1959年饿肚子,是葫芦救了我两个哥哥的命。我出生的时候,日子虽然清苦,但已经有饭可吃。盛夏,新米未出,面粉成为主食,晚饭常吃“汽水粑”。
调一盆面粉,加老面发酵,做成圆形,贴在锅沿上蒸熟,这便是“汽水粑”。锅底呢?可以加水,也可以煮一锅葫芦。葫芦刮皮,切块,翻炒一下,加入清水,然后在锅沿贴一圈汽水粑,盖上锅盖,小火慢蒸。待锅中热气四溢,蒸熟的面粉香气弥漫,汽水粑就蒸好了,锅里的葫芦也焖熟了。
汽水粑捡进筲箕,端到稻场纳凉的竹床上去吃。锅里的葫芦,放点油盐,一人盛上一碗。左手一个汽水粑,右手一碗葫芦汤,桌子上再摆一碟腌豇豆,那才叫美。汽水粑的酥软,葫芦汤的甜润,腌豇豆的咸香,吃得人满头大汗,却欲罢不能。
清炒葫芦,也很不错。新摘的葫芦,去皮切片,加辣椒蒜瓣清炒,味道清甜。如果有肥肉相佐,味道更加鲜美。
母亲手中,葫芦最奢侈的做法,是加排骨慢炖。猪排洗净剁段,葫芦刮皮斜切三角。锅里放油,倒入排骨。稍炸一会,加盐、姜、蒜,再倒进葫芦翻炒几下,加清水,盛进瓦罐。煮饭时,将瓦罐塞进灶膛煨上。饭煮熟了,捞出瓦罐,揭开盖子,瓦罐里还咕嘟咕嘟冒着气泡。溅到罐面上的水珠,发出滋滋的声响。葫芦炖排骨,绵柔香甜,润心润肺。可惜那时太穷,葫芦炖排骨只有家里待客时才能吃到。
“七月食瓜,八月断壶。”到了秋天,葫芦老了不能再吃,母亲不去管它。等到冬天,葫芦水分完全蒸干,母亲把葫芦摘下来,“一个葫芦两把瓢”,母亲用一把小锯将葫芦一分为二,从此葫芦变成瓢,舀水舀米舀面,盛谷盛豆盛鸡蛋,几把葫芦瓢,盛满旧时光里的人间烟火。
如今住进城里,早已不用葫芦瓢了。但是葫芦,我依然爱吃。早上买菜,妻又买回一只葫芦,准备用葫芦炖排骨。望着眼前的葫芦,我不知不觉又想起母亲,想起儿时葫芦的味道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