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爹，又有一段时间没跟您聊天了。”
这是年尾的最后一天，我被任命为市局副局长。中午下班后，我就开着车驶出市局院子找父亲聊天。我笑着说：“爹，我当上副局长啦。”
父亲不语。
我想父亲应该自豪地说祝贺我儿。父亲的自豪是藏不住的，他总会没有一点私藏的露在脸上：三道抬头纹似微波舒展，稀疏的眉毛轻轻蠕动，不大的眼睛射出亮光，鼻梁高挺，嘴两边的皱纹构成一个圆括号，露出三颗黄色的大板牙，让村里人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。
“爹，我的第一次与您聊天是当推广站长。”
我说，我是市局科教科长，领导非要派我到推广站当站长，由不操心吃饭变成替别人操心怎么吃饱饭，这种睡着不烧爬起来烧的事真没有干头。何况要去的单位七拱八翘呢！
您却说：“你当站长与我当队长是一个理。1961年，我从镇粮油厂职工回家当队长，这个队房头观念太强，谁拳头大谁就有理，不时有人闹事,队里很不团结。辛苦劳动也糊不了个肚子圆。”
我瞪大眼睛好奇地问爹，那您怎么干下去的啊？
父亲说：“二人同心，其利断金。不团结也是可以做工作的啊，关键是找出不团结的原因对症下药，如摁住“翘脑袋”，把大房头的事掰弄顺溜，处事公平公正公开。还有一个就是要自己能干能带头。”“我这个160多人的小队，当年家家户户吃上了饱饭；还被评上先进集体。”父亲又如数家珍地说。
父亲的一席话使我茅塞顿开。
我说，“我所去的单位共14人，其中在岗10人，且个个有文凭，人人有职称，单位高级工程师就有3人，不能守着咸鱼吃淡饭吧！”
“我也要采取九牛爬坡，个个出力的办法。我想安排高级工程师卖机器，卖配件，从事技术服务；安排经济师自开门店独立养活自己；安排专人搞项目……”“还有一个摆得开，合得拢的问题。”父亲又补充提醒说。我连连点头。
一年的功夫，这个差额拨款的事业单位获得了勃勃生机，还在局属四个二级单位中唯一获得了先进称号。
……
“爹，我又要向您坦露心迹：我的推广站长当得好好的，市局领导又要派我担任销售公司党支部书记，主要任务是国企变民营的改制工作。”“那好啊，这不正是提炼功夫的好机会吗。”父亲带有鼓励地回答。
“你不知道这个企业，每年亏损100多万元，而且持续三年之久了，150多个职工人心惶惶。改制就是把职工国有身份买断变成社会人，再在社会择业。这个深水难蹚啊！”我诉苦说。
父亲沉着道：“我也不是生产队长当得好好的，大队干部非逼着鸭子上架，要我去大队抛光厂当厂长吗。这个厂长不好当，我业务不熟，人心也涣散，二线人员竟比一线人员多，而且个个后面都有‘靠山’，你说多难办？”
我接茬说：“不好办，那就打道回府。回家当队长不是轻车熟路。”
“那绝对不行！我是共产党员，哪里有困难，哪里就有党员的身影。”父亲是那么斩钉截铁。
父亲转而眉头舒展地说：“我削减了二线人员，充实到一线；利用‘底薪 提存’的办法，全面加强了企业管理。这个队办企业一年就实现了扭亏为盈。”
父亲的话使我像充足了气的皮球，“我也是共产党员，还是市直机关干部，哪里有困难，哪里就应有党员的担当！”父亲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，那满脸的褶子绽开得像菊花。
经过两年的努力，我完成了征地、建房、老公司注销、职工安置、职工安居、新公司注册运营等工作。新公司当年注册当年赢利。
……
“爹，在您的循循善诱下，我终于胜利了不是？”我舒坦地吐了一口气。
父亲没有接腔。
这时，我的手机响了，是媳妇打来的。我一抬头，发现太阳偏西南了，我这才想起只顾与父亲聊天，午饭还没有吃呢。
“爹，我今天来告诉您的事，听清楚了吗？”
我立起阵阵发酸的双腿，继续说：“爹，我抽空再来看您。”
父亲静如泰山。
我弯腰拔起一把枯草，紧紧攥在手里。
一低头，我的清泪洒落在了手中的枯草上。
那是父亲坟茔上的杂草。（作者：夏新华）
